第155节

攻玉 凝陇 3560 字 2022-08-18

静尘师太哪敢再试。

她愤懑地喘着粗气,牙根恨得直发痒,一时不敢再盘算别的,只按耐着恼恨道:“好,只是在我回答问题之前,能不能请世子告诉我,我是何时露出的破绽?”

蔺承佑心知此人心计深沉,直接问她幕后之人是谁,必定得不到答案,不如干脆与她周旋,再趁其不备探知答案,于是不紧不慢道:“你最大的破绽,就是你多此一举嫁祸舒亮。”

“多此一举?”

“还是先从舒丽娘的死说起吧。”蔺承佑道,“这妇人是去年七月才来长安的,秋那晚与郑仆射相识,之后便住到了春安巷,腊月怀孕,至今有三个多月了,她怀孕前鲜少与人往来,怀孕后更是深居简出,我问了舒丽娘的下人,除了舒亮,这三月没人去拜访过她,而从凶手动手前盯梢舒丽娘来看,此人似乎不肯在春安巷行凶,这样做似是怕被舒丽娘的邻居认出自己的身形,照这样看,除了舒亮,凶手不可能是别人了。

“可是经我仔细查问,原来这三月除了舒亮,还有一位个头矮小的人去过春安巷,只不过这个人并不是专程去拜访舒丽娘的,而是借着腊月过大年的机会挨家挨户上门送年符。

“这人到舒丽娘的宅子送完年符,顺便与舒丽娘说了许久的话,走之前对舒丽娘说观里的香很灵验,闲时不妨到观里去上香求个平安。

“此前我问过好几回,舒丽娘和下人和邻居都没有想起来这件事,这当然是因为,没人会想到一个送门神符箓的道长会与一桩凶杀案有关。直到我换了一个方式,问近日可有僧道上门,她们才想起这件事。

“知道这件事后,我便顺势往前查,原来早在那日之前舒丽娘就去玉真女冠观烧过香了,我猜你听到了一点她的秘密,然而不是很确定,而你为了不伤及自己修为,动手前必须确定孕妇本人做过恶事,为了弄明白怎么回事,只好暗跟踪舒丽娘,知道她住在春安巷,便假借着送年符诱惑她再去观里上香,听说你们观里求签不需另添香火钱,但一贯有个规矩,就是必须在神像前说出自己的心愿,这样才会灵验。那间求签的静室无人,没人会想到这个规矩是为了方便有人暗偷听。

“没多久,舒丽娘果然又去玉真女冠观上香。起初我只顾着调查她与小姜氏常去的那几家铺子的重合处,却忽略了两人行程上最明显的一个交汇点——玉真女冠观。因为我万万想不到,一家道观的道长会与这起连环杀人取胎案有关。”

滕玉意在旁听着,暗自点了点头,玉真女冠观是当年的玉真公主所建,为建此观,公主特地请来了百名天下异士,布地宫、请天君,就连公主自己也自奉“真人”。公主仙逝后,观依旧香火鼎盛,除了经常举办赏花会和诗会来笼络京贵妇,历来还有个说法,就是女子若是在观求签许愿,会比旁处更灵验,故而多年来香火不断。

静尘师太冷冷一笑:“这又如何,她们去我们观里上香,就能证明她们的死跟我有关了?”

蔺承佑道:“是,这的确证明不了什么,可惜你行事谨慎得过了头,此前你在安排庄穆这个明面上的凶手时,就已经为我准备好暗处的‘真凶’舒亮了。为了成功嫁祸舒亮,你特地安排了一个泼皮。这泼皮身材矮小,生就一双大手,舒丽娘和小姜氏出事前,此人屡次在店外晃荡,看上去像是专门盯梢二人而来,这也与后头两桩凶案的细节相吻合:

“第一、小姜氏是在香料铺被杀的,她生前每回去都喜欢在楼下的静室休息——这一点,如果不是我得知宋俭在其推波助澜,我只会认为是凶徒在盯梢一段时日之后自己得出的结论;第二,舒丽娘是在春安巷被杀的,这又一次应证了凶手是舒亮,他怕被行凶时舒丽娘的邻居认出自己的身形,盯梢自是为了在外头动手,结果发现舒丽娘很少在外逗留,不得不在春安巷杀人取胎。

“你做到这个环节,几乎可以把罪名扣死在舒亮头上了。可是我却突然觉得不对劲了,因为问到某家店铺的伙计时,伙计们都记得泼皮有一双大手,原因是泼皮曾当着这些人的面捉虱子吃虱子。

“一个老谋深算的凶徒,会在人前露出这样的破绽?不可能,这样做只是为了让人看清泼皮的那双大手,如此一来,即便事后我查到你曾去过春安巷,也会把你的嫌疑彻底排除,因为尽管舒亮和你都个头矮小,你的手却很秀气,

“你处处都想到了,处处都不忘提前布局,可惜聪明反被聪明误,反而因此露出了马脚。

“等我想通了这一环,接下来的事就好说了,这几个月拜访过舒丽娘、又被左邻右舍都看到的,同时还个头矮小的人,除了舒亮,就只有腊月去春安巷送过年符的静尘师太了。等我查到上月你因为提前筹备洛阳的紫极宫道家大会离开过长安一段时日,我就更加确定了。”

静尘师太目光闪闪,微微笑道:“这又如何?泼皮的那双大手,就不能是舒亮反过来嫁祸我才故意露出破绽吗?上两月我虽离开过几次长安,可每回都是为了去筹备道家大会,此事有各观观长作证,甚至你们观里的两个小师弟都可以证明。至于同州……你可拿得出我去过的证据?”

“别急。”蔺承佑似笑非笑看着她,“话还没说完。舒亮与此案最大的一个不相关点,就是小姜氏。舒亮虽说也是华州人,但他十五年前就离开华州来长安赴考,过后又去淮西道任幕僚,一去就是多年,回长安后,他一直在京兆府当差,而宋俭则在禁军任职,伯爷则告病在家,几处互无瓜葛。舒夫人呢,更是常年称病从不与女眷来往,所以无论我怎么查,都查不到舒亮与荣安伯府有过来往的痕迹。

“月朔童君给施法人带来的回噬可非同小可,除非像今晚这样为情势所逼,动手前必须十拿九稳。舒亮不与小姜氏接触,如何敢确定那些传言是不是真?

“可你就不一样了。比起历来毫无瓜葛的舒亮,我发现你与小姜氏的牵连极深。小姜氏生前多次去过玉真女冠观,还给观里专门供了为自己消灾的长明灯。除了这个,为着小姜氏怀孕后睡不安稳,宋俭还请你到荣安伯府做过法。我猜这是你和宋俭商量好的,还未到取胎之日,你们怕小姜氏惊胎出岔子,得设法让她尽安稳下来。

“那晚我向缘觉方丈打听你的来历,方丈告诉我,真正的静尘师太十六年前就当上了住持,结果就在十三年前,静尘师太突然患上了怪病,一病就是半年,等到病好,面容都消瘦了不少,我猜你之前就蛰伏在观了,师太的那场病也是你暗制造的,目的就是为了取而代之。你是易容高手,取代一个病之人对你来说易如反掌。巧的是,那一年静尘师太在病发配走了好几位女冠,都是静尘师太的几位大弟子,想来你是怕自己露出马脚,寻由头把她们提前撵走了。

“查到此处,我几乎可以确定你就是凶手了……你是玉真女冠观的住持,可以毫不费力知道很多妇人的秘密,同州案发时你不在长安,案发前又与几位受害人有过密切接触,身负道术,身材矮小,知晓邪术,有足够的银钱豢养手下……

“不过为了不抓错人,我还是先设下了一个局,结果不出所料,你掳走怀有身孕的段青樱,还点燃了几桩案子事发现场一定会出现的天水释逻。事到如今,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静尘师太嘴角带着点不甚自然的笑意,点头叹气道:“小小年纪,心术如此聪悟,怪我百密一疏,早知道就不自作聪明了,不过碰上你这样的对手,也算输得不算冤枉。”

蔺承佑却不买她的账,话锋陡然一转:“白氏和舒丽娘做过什么恶事?”

静尘师太鼻哼一声:“都是心肠歹毒之人。白氏的婆婆常年卧病,两口子既要照顾五熟行的买卖,又要伺候母亲,长久下来觉得不耐烦,便用毒药害死了母亲。舒丽娘有个脾气娇纵的小姑,舒丽娘与其长期不睦,有一回出去玩时因为吵嘴,舒丽娘将其推入水,她不施救也不唤人,眼睁睁看着小姑溺死才走开,她婆家人疑心舒丽娘与此事有关,却抓不到证据。舒丽娘来长安后,因为担心此事给自己和孩子招灾,屡次到观里上香消灾,结果还是噩梦连连。小姜氏就更不用说了。总之除了今晚的段青樱,我找的全都是做过恶事之人。”

蔺承佑面无表情看着静尘师太:“幕后之人是谁?”

静尘师太愣眼看着蔺承佑道:“幕后之人?”

“指使你布下这个局、谋杀宋俭的那个人?”

静尘师太愣了一会,突然放声大笑:“我做下这一切,就是为了报复你那自以为是的皇伯父,我玉真女冠观香火鼎盛,我身为住持,既不缺钱又不缺人手,用得着谁来指使?又何需旁人帮我布局?”

这话未说完,她浑身一个激灵,那箭上不知喂了什么毒,突然就发起痒来,身上仿佛冒出无数毒虫,顺着毛孔密密麻麻钻进她皮肤里。